【體路專訪】北京、倫敦、里約熱內盧、東京，歐鎧淳（Stephanie）在16年間游過四屆奧運，即將在2024巴黎奧運成為香港游泳史上首位「五朝元老」。從16歲首踏五環舞台，到成名後在鎂光燈下備受關注，再到步入運動員生涯尾聲，Stephanie從外界種種聲音帶來的壓力與質疑中一路前進，雖然今屆只獲接力賽資格，無阻她心境上回歸純粹迎接其口中的最後一次奧運會，但求最佳表現觸池，「希望退役後回望，不會覺得自己做得未夠好。」
Stephanie今次應邀成為我們《港隊unboxing》訪問系列的其中一人，談談網絡搜尋引擎器中與自己名字相關、被搜尋得最多的關鍵詞，未待揭曉第一個結果，她已笑說：「游水應該不是下一個關鍵字，哈哈，大家多數關心的都不是運動。」其中一個搜尋結果是「奧運持旗」，她回憶起2016年第三次出戰奧運，在里約奧運開幕禮上擔任持旗手領港隊代表團進場，形容是讓外界更多人認識自己的時刻：「在2016年前外界未必太認識我，從奧運返香港後就感受到分別，在街上會有人認得我、會想跟我打招呼及合照，感受到大家的熱情。」
成名的代價 學習應對壓力
知名度及關注度提升，為Stephanie帶來不少運動以外的機會與新嘗試，包括拍攝廣告、音樂MV、電影以及出版分享自己內心世界的書籍，自然也更廣為人所認識。她直言當時沒有太多顧慮，「覺得得意、好玩就會去做」，她也沒有荒廢自己的本份，繼續在池中努力，追逐在運動賽場的最好表現，然而卻也在無形中為自己增添不少壓力：「我覺得更多人認識自己後，我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都像要用運動成績去證明自己。我聽過很多運動員都有同樣情況，不論有沒有獎項，有獎的下次要贏更多，落敗的下次一定要贏回來，面對鏡頭一定要講開心的事情……關注度越高時，所承受的壓力的確更大。」
尤其部分運動項目不像英超，沒有一季38場比賽讓外界看到球員的表現，「香港運動員表現自己的時間很少，可能是4年一度的比賽才讓外界看到他們，所以他們承受的壓力很大，希望香港人體諒及理解。」縱使已當運動員多年的Stephanie，也自言自己仍在學習處理這份壓力，「還在過渡這個階段，我都不能算是過來人！」
我覺得游入1分鐘內好型，而且也覺得是自己能夠達到的目標，後來發現不斷跟別人講時，好似每次一提起就會成為壓力。
游泳除了與對手競逐獎牌，也是一項挑戰突破自己的個人項目，Stephanie昔日曾為自己定下在主項100米背泳游入一分鐘內的目標「59.99」，後來目標也成為壓力來源，「我覺得游入1分鐘內好型，而且也覺得是自己能夠達到的目標，後來發現不斷跟別人講時，好似每次一提起就會成為壓力。」就如每次跳進泳池時，她都背負著自己與別人的期望，直至有天醒覺其實無需為自己設限：「有天駕車時突然想，為甚麼一定要59秒99？為甚麼不能覺得自己可以游到59秒8，或者58秒99呢？為甚麼一定要講個『冧吧』，然後背負更多東西去游？那刻像突然舒緩了壓力。」
澳洲苦練挑戰59.99
所謂的釋放不是毫不在乎成績，Stephanie強調自己在意成績及表現，也仍然認為游入1分鐘內是自己運動生涯的清單中最後一項，打趣指：「做完這個就可以退下來啦，我當然都希望有完美結局。」不過比起完成這個終極目標本身，她現在更聚焦在如何完成這個目標：「中間自己是否努力去做盡、付出足夠犧牲，去把自己放在一個能夠達到59秒99的可能性內？如果做得到，我就已滿足。」而在她心中，能夠讓自己最有可能達成這個目標的方法就是隻身赴澳洲訓練，因此近年她總是一個人在外生活及備戰。
Stephanie早於2019年已在澳洲隨一位中學泳隊教練學師，她說對方雖然不是鼎鼎大名的教練，但也曾指導過多位世界級背泳選手，「我覺得自己去到這個年紀，相比起找到一個練得很多、很厲害的隊伍，更重要是找到適合自己、用心幫助自己的教練。」她指在疫情前狀態不俗，惟因比賽取消而無機會挑戰59秒99，心有不甘下在疫情後再次回到澳洲訓練，而對方亦一如以往盡力指導。Stephanie提到，她出發杭州亞運之前，教練特意請泳隊的中學生寫下鼓勵字句為她打氣，又邀請就讀學校的香港學生到場支持她，為她減壓，「作為教練，每天幫我訓練已經盡好職責，他其實沒有需要特意照顧我的緊張心情，但他就是會這樣幫助我。」也是這樣的身、心支援，讓Stephanie在亞運會上游到自己滿意的表現。
現在覺得運動員可以好簡單、好純粹，放下所有東西，跳下去游到最好就可以。
59秒99除了是歐鎧淳的目標，也是今屆巴黎奧運的女子100米背泳A標，然而港將在奧運達標週期截止前最終未能游入一分鐘內，今屆巴黎奧運無緣出戰個人項目，僅能與隊友出戰4×100米自由泳及混合泳接力。雖感失望，Stephanie仍然無悔澳洲之行，展望在巴黎上以最佳狀態出戰：「做到就足夠了。以前比賽有好多想法，但現在覺得運動員可以好簡單、好純粹，放下所有東西，跳下去游到最好就可以。」
「五朝元老」直面退役
這位繼黃金寶後的香港歷來第二位奧運「五朝元老」，未感到征奧次數帶來壓力，認為每次均是獨特的經歷。但隨年紀漸長，以往在不同訪問的場合都有機會被問及與退役相關的問題，Stephanie均會輕輕帶過，傳媒意會也不會「打爛沙盤問到篤」。這次訪問再談這個話題，Stephanie坦言昔日要回答有一定難度：「外國傳媒可能只會一面倒報導負面新聞，香港傳媒很愛錫運動員，但運動員對這話題很敏感，講退役真的很難。也不會生氣別人問，但會生自己氣吧，會問自己為甚麼沒有想好退役？是否要想後路？但我又不知道要做甚麼，然後教練又叫我不用多想，專心訓練……」
她說運動員對退役未必有太多概念和計劃，甚至會自覺不應有計劃，認為這是需要整個體壇一同面對及改善的情況：「不是只講運動員退役後有甚麼出路，而是讓一個運動員在現役時都可以考慮其他路向這回事變得正常化。現在外界的感覺像不讓運動員做運動以外的事情，不只是拍廣告，運動員會否在運動外喜歡金融或者烹飪？我覺得是要接受在運動員以外，都能夠有另一種身份。」
談到自己的情況，Stephanie指與隊友商討過，因此相對較以往知道自己未來的前進方向，故能夠直面退役。雖然她現時未有明確時間表，不過就表明在巴黎奧運後將逐漸淡出，也不會參加兩年後的亞運會，意味今次巴黎奧運大有機會是這位港隊「飛魚」的最後一次綜合運動會，因此即使是出戰混合接力第一棒背泳，她也希望盡力完成目標，為運動生涯寫上圓滿句號：「我覺得自己已做足所有能夠做到的事情，身、心上都叫貢獻了所有東西給游水，去到這個地步已經是無憾，希望退役後回望，不會覺得自己做得未夠好。」
圖：徐嘉怡
文：何子淵